范建生 文 / 图
老城是一座城市的根，是一座城市的记忆。
恩施老城的文化，已被城墙圈起。旧时的恩施老城，很有气势，店铺、客栈、茶肆、戏楼、书院、渡口、庙观、集市比比皆是，颇有《清明上河图》的韵味，后来城墙坍塌，但骨架尚存，一些文化的元素散落在残留的青砖石碑上。五峰山上的连珠塔成为恩施老城的符号，六角亭、城楼、洗马池、关帝庙等遗迹，昭示着过往辉煌的历史。
城南旧事。
在老城曾经繁荣而沧桑的怀抱里，生长着我的故乡，蕴藏着我的童年。那一丝温暖，似乎还弥漫在老屋断墙的砖缝里。思念的种子，像废墟上开放的淡雅野花，开了又开，到了冬季，才留下思绪的残骸，随风摇曳。
老城依山傍水。夜宿老城，秋波入梦，叽叽喳喳的麻雀声，是老城最动听的音符。麻雀的一声叽喳，散一缕花香，衔一丝阳光，半个太阳被叼出层层叠叠的瓦房，一轮薄月还挂在树梢，脚步声在石板街的那头响起，老城在睡梦中醒来。
温馨往事。
夜晚用电筒在屋檐下找麻雀窝是孩子们最喜爱的游戏。在老城，麻雀与人朝夕相伴，胆子大到可以在饭桌上与人争食，“城墙上的麻雀被吓大了胆”成为老城的俗语。当天空中的麻雀声被飞机的轰鸣声取代的时候，高楼大厦旁的老城也开始变得萧条，古城墙上的蒿草在风中簌簌抖动。超市、酒吧、广场、公园等现代元素，让老城居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，唯一不变的是在母胎里就开始孕育的乡音，这种文化基因根植于血脉，随着探寻的脚步融进了大江南北。
小巷里的小卖部。
在老城人的眼里，文化是嫩嫩的豆腐花，拌着五花八门的佐料、撒上翠绿的葱花；是咬上刚出锅的，流着油汁的水煎包子；是铁锅炒菜发出的“嗤嗤”的声响……人们从小就浸润在这种街巷文化里，潜移默化，根深蒂固。
在物质匮乏的年代，吃是一种向往，生活的幸福似乎都在一碗油炒饭上。老城有句耳熟能详的问候语：“你吃了没有？”有时甚至连上厕所也没有忘掉这种“礼节”，时时体现出彼此间对温饱问题的关心。如果能够跷起二郎腿，在馆子里吃上一碗青椒肉丝面，用皮蛋蘸点蒜泥和酱油，喝点包谷酒，泡杯浓茶，然后打着饱嗝到戏院或电影院听戏、看电影，那种惬意最令人羡慕。
河边捣衣。
我感受到老城的文化是从锣鼓声中开始的。小时候，门前的街道时常走过迎亲或送葬的队伍，里面有打花锣鼓的，他们多是穿蓝布对襟长衫的老人，头扎着蓝帕，熟练地驾驭几百年传下来的红白韵律，鼓点、唢呐声和锣声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，抑扬顿挫，烘托着喜庆或哀伤的气氛。
老城有唱戏的传统。戏台上，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轮番出场，渲染着老城的“古”味。万家灯火中，远远传来悠扬的二胡声，在城墙和层层叠叠的瓦屋间弥漫，夜空显得很深、很静。此时，围绕老城流淌的清江河，在月色下晶莹透亮，闪烁着迷人的光斑。
岁月阶梯。
舞龙是老城人的一件盛事，到了春节，各条街道上的舞龙队都汇集在一起，在热烈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演绎着“群龙会”。舞龙的小伙子们把一条条“龙”舞得活灵活现，似腾云驾雾般飞向天空。这是老城人最激动、最兴奋的时刻，他们把一年中所有的祝福和希冀，都寄托在这腾飞的彩龙上。
在我遥望的视线里，老城曾一度隐去，漫天飞舞的雪花，又诗意般地把我带回裱满旧报纸、贴满年画的老房子里。老屋门窗斑驳陈旧，我依稀想起母亲扎着围裙在新年里忙碌的身影，炉火映照着母亲与大婶大嫂的脸，青瓦上弥漫着热腾腾的蒸气，远处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。那是充满年味的老城，大红灯笼、除夕之夜的炉火，以及关帝庙的香火，温暖了老城的整个冬季。
老街鸽楼。
小院里，老椿树和桃树，还有城墙下的那片蚊香树，早已在逝去的岁月中睡去，夏日里聒噪的蝉鸣也随着落叶被埋进泥土。城楼袒露出长满青苔的青砖，堆砌着厚重的记忆，蔓延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。不经意间，眼前好像隐约晃动着挑担子的剃头匠、抽烟的阿婆、炸包谷花的师傅的身影。离城门不远处就是南门客栈，接纳着城外古道上南来北往的挑夫、背夫、文士和赶骡马的商贾。客栈是个神奇的地方，结交各路英雄豪杰，那一罐罐老酒，散发着山野的粗犷、江湖的豪放、古道的艰辛和世间的传奇，激发着少年对城外世界的向往。
白墙青瓦红门窗，是老城的色调。老城的楼房层层叠叠，错落有致，或深宅大院，或小楼人家，演绎着老街独有的古朴风情。翩翩家燕、婀娜垂柳和探出墙外的杏花，写满江南烟雨的妩媚。高大的城墙守卫着这片土地的安宁，远离了喧嚣和风尘，形成了老城的风骨和特色。
老城历史悠久，连珠塔、六角亭、文昌祠、白衣庵、三义宫等雄伟壮观的古代建筑，被夕阳涂抹得厚重辉煌，透出老城昔日的高贵与庄严。老城有京剧团，每逢周末，戏院座无虚席，台上的一段段唱腔、一阵阵锣鼓，赢得满堂喝彩。还有好戏者自学装扮和乐曲，夜深人静时，不时有轻轻的吟唱和悠扬的二胡声从远处传来，把老城的夜晚渲染得古色古香，别有一番韵味。
都说老城有灵气，我想与绕城而过的清江河有关。一弯碧水，护卫着老城，衬托着周围的黛色山岚。天刚亮，河边就传来捣衣声和欢笑声，当太阳升起，一叶载满赶集人的豆角舟从逐渐散去的雾霭中摇来，在布满石阶的码头靠岸。那里就是东门渡口，老城人在那里等船，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岸边嬉戏，看鱼鹰击水，看清江放排，当月亮落进河里，依山傍水的老城在月光中变得多情又浪漫。
漫步在老城里，岁月带走了老城的许多风韵，却带不走老城人的情怀。